随因听到了仅一墙之隔外的楼梯的密集步伐声,她用胳膊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母亲已然不见了影子。
随嘉聿还在睡着,他昨日回来很晚,没什么精气神,可还是硬搬了一张木椅坐在了她的身旁。那木椅连接缝有些问题,只要坐在上面的人微微一动,深夜的寂静便被立马打破,而他端着坐着,姿态一丝不苟,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他们两人一同被一盏昏暗的台灯包围。
虽说是辅导功课,随因的心全然不在功课上。
似是感觉到日上三竿,随嘉聿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第一眼没见到睡在身旁的随因,他下意识呼喊出声:“阿因,你在哪?”
“我在这写作业呢。”她捧着书爬到了床上,朝他展示着上面写的密密麻麻的解答式,语气尽是骄傲,“我哥哥怎么这么会教人呢……感觉你应该去当老师,我就是你的第一位学生。”
随嘉聿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哥哥现在只想把阿因培养成一个大学生,然后过上好日子。”
他们从那个家里迁徙出来已经差不多一年了,这几年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从北方到南方,路费不太够时就三人就在被迫停靠的那个城市里找一份包住的工做,三人挤在不足十平米的房子里,睡着上下铺的铁架床。
一到下雨,那雨便会渗进墙内,晚上总能听见雨水打在水桶里的砰砰声,等桶逐渐蓄满,就只剩清脆悦耳的嘀嗒声。每每这时随因总会在心里记数,一滴如果间隔了一秒,六十滴一分钟,到底过去了多久才会天明呢,随因也算不清了。
“那你呢。”
随因听他的意思似乎没有把自己放在“好日子”这三个字的范围内,她把课本从随嘉聿手上拿开,盯着他问。
随嘉聿替随因的头发开结,直到根根分明的头发从他的指尖挣脱。她的头发从前都是乌黑浓密,然而现在却掺了些偏土的黄色。
随嘉聿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还没想好。”
外面开始下雨,天霎时沉闷了下来,雨水哗哗地,砸在地砖上的声响绵延不绝,屋内也昏沉沉的。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紧接着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随嘉聿连忙从床上下来,打开门朝外探去,他没找到最开始的声音的源头。
随嘉聿拉了旁边的电灯线,它纹丝不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味,他了然于心,刚刚那几道声响便是和这有关。
他点了一根蜡烛,带着随因并排坐在了桌前,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的风带着烛火一同摆动,屋内的光影也随之摇曳起来。
“改天工资发了,得让妈买点排骨回来给阿因补补。”他指着课本上的习题,就像在她耳边碎碎念似的,声音被风稍稍一吹便散开来。
随因也学着他的语气道:“没事,阿因身体很健康,应该多存点钱让哥哥也去上学。”
两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相视一笑,呼出的气体却令烛火熄灭,随嘉聿又重新给它点上,道:“补是应该要补的,存也是要存的,要给阿因存学费,还要存买娃娃的钱,就像我们以前在家一样……”他仔细掰着指头数着,回想还有没有遗漏的,“不知道以后阿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嫁妆也得提前备好。”
随嘉聿不受控制地想了许多。
随因写着笔峰一顿,她抬起头看随嘉聿,她说抓住了较为敏感的字样,立刻道:“我不想要娃娃。”
“阿因不是很喜欢吗,爸爸以前送给阿因的娃娃,阿因都放在床边柜上让它陪着你进入梦乡。”
其实不止那一个娃娃,随因房间的布局注定了那些娃娃坐在架子上时,正面都是对着她的。
“我只喜欢哥哥送的那个。”
随嘉聿有些心虚,那也是父亲买回来的,只是被他冒认。但他也没有打算要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只是在心里暗自懊恼为什么要好好的提到这个,他立马给自己找补道:“那就不要娃娃了,阿因有想要的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
随嘉聿想,到底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的,妹妹没有了那一份无拘束的样子,他们到底还是被五斗米折了腰,他的手搭在随因的肩膀上,将她拢进了怀里:“这样的生活肯定很累吧,再忍忍,很快就能变好了。”
他说这话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随嘉聿更想回到以前,即便他清楚自己会遭受到的对待,可基于妹妹能过得幸福的前提条件,他便觉得没什么是忍不了的。
随因又摇了头,她将手放在哥哥的胳膊上,又放在了他肋骨的那块位置,以及大腿上。
随嘉聿不解她的用意,可随因却道:“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我知道爸爸会打你……”
她的手按着的都是他曾经溃烂不已的地方。
“这样就可以了,他死了,哥哥也不会被打了。”
她的瞳孔上倒映出立着尖刺的火焰,仿佛黑宝石一般光彩熠熠,闪着光,看得他发愣,随即扭开头去。
“阿因……哥哥没事。”
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他的妹妹开始长大了,蹒跚学步地向他走来的样子已经过去十二年,他说想要存嫁妆只是玩笑话,可这时猛地惊醒,再往下数,距离她人生的下个阶段也不过十四五年而已。
“哥哥不疼,阿因别哭。”
作为经历过孩童时期的随嘉聿深知作为小孩子面对无能为力的事情是有多么绝望,他用纸巾轻拍随因滴落下来的眼泪,那纸巾粗糙锋利,他的力道极轻,生怕弄疼了她,加剧她的难过。而心中有疼惜之外,另掺杂了一丝窃喜。
“小孩子在雨天更不能哭了。”
随因这才开口问他:“为什么?”
“因为眼泪也是水啊,会被天上吸收了去,然后越下越久,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出太阳。”
“那我不哭了。”
他们尚且不知停电的是何缘故,不过大抵和这场雨息息相关。
随嘉聿见她不再掉眼泪,偷偷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颗石榴糖,放进了她的嘴里。
随因已经过了换牙期,但是以防蛀牙,随嘉聿在这一块上尤为注意,克制她的吃糖量,像这样一颗小糖,是现在的他们所能买到最便宜的解馋小零食。
随因砸吧着嘴,被过去坏事带动的坏心情一扫而光,而随嘉聿拿起铅笔,继续陪她预习下一课的内容。